“日本高等教育神話”的警示

2018年06月27日08:11  来源:光明日报
 
原标题:“日本高等教育神話”的警示

进入新世纪以来,日本科学家频频获得诺贝尔自然科学与医学类奖项,引发国人关注。按常理,诺贝尔奖的数量往往反映了一个国家高等教育的整体实力与学术水准,更何况,即使历经“失去的二十年”,日本在国际上作为经济大国的地位并没有发生动摇,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会以一种赏识的眼光来打量日本的高等教育,并将上述优越表现归因于其高等教育的成功。然而,日本高等教育是成功的吗?本文是作者针对美国学者麦克维的专著《日本高等教育的神话》撰写的概括性评论,在回答日本高等教育是否成功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启示——当日本教育和大学中的现象让中国学者产生共鸣时,我们必须思考频获诺贝尔的日本能否成为中国学习的模板;如果其有局限性,那么在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的道路上,我们如何破除这种局限性而走出中国自己卓越而富有创新的教育之路。

缺乏实质内容的“仿真”教育

2002年,美国学者麦克维(Brain J. McVeigh)出版了一本专著——《日本高等教育的神话》(McVeigh,Brian J.Japanese higher education as myth.2002 by M.E. Sharpe,Inc),以其在日多年从教的亲历和基于人类学者对校园日常生活的细微观察,对日本整个高等教育制度乃至教育文化予以全面的批判性诠释与解读,他给出的结论是:日本高等教育不仅不成功,反而是在国家层面上的整体性失败。日本经济的成功不在于它有好的教育,正如前苏联有好的教育却未必有好的经济一样,经济与教育的好坏之间未必存在耦合关系。

在麦克维看来,大学教育的功能有四个方面:第一,教育,即传授和培养读写算、科学以及其他综合能力;第二,社会化,训练学生为遵从社会核心价值成为有担当的公民;第三,筛选,以一系列考试的方式将人才分筛到劳动力市场不同岗位;第四,看护,将年轻人容留在校园直到他们成熟得足以可以为劳动力市场所接纳。日本的大学在后三个方面做得相对较好,但是,唯独匮乏的就是最为基本的“教育”。他之所以得出该结论,理由在于:日本的整个教育体系的确培养出来大批顺从、自尊、礼貌的民众以及遵从企业纪律的勤奋员工,日本社会整体犯罪率较低的秩序也得益于这种教育体系的规训。但是,在关涉教育所塑造的品质如素养、数理分析、批判性质疑与创造性等方面却实在乏善可陈。这种缺乏教育实质内容的大学乃至整个高等教育体系,就如同失去魂魄的躯壳,它尽管也有着表面光鲜的样子,对外称之为大学,但即使在日本国内也有很多学者赋予这种完全处于功能紊乱状态的机构以如此之多的形象说法:大学是“游乐场”“成人幼儿园”“娱乐场所”“度假村”“就业前的放松”“迪尼斯乐园”和“米老鼠的大学”等等。流行于这种场所的教育(schooling),麦克维称之为一种“仿真”教育,它无关教育本身,而就是一种象征或一种符号,当然这种象征与符号并非完全无意义。

大学前严格应试、大学时宽容放纵

让我们看看麦克维是如何通过对日常一系列校园现象的观察与分析获得“仿真”教育这一结论的。

麦克维认为,构成日本大学的仿真现象的原因并非高等教育本身,而是与大学前的教育密切相关。日本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校园生活的核心环节就是考试,以考试为中心的知识是碎片化的,为应对考试剧烈的竞争、大量的补课和机械的学习,学生不仅经受了极端枯燥、痛苦、烦躁和折磨等体验,对学习有强烈的排斥感,而且驯化出来一种极为复杂与矛盾的社会心理学意义上的冷漠人格。其在大学的课堂中表现为毫无生气的沉寂,例如不愿意或不敢主动提问题和回答问题,即使学生知晓。习惯了依靠记忆来完成有明确答案的闭卷考试,而对于如何利用知识对事实进行批判性思考的开放考试束手无策;表面上很顺从,但对课堂上有积极活跃表现的学生予以集体性的孤立;大量逃课,即使人到了课堂,却心不在焉、昏昏欲睡和百无聊赖。在这种群体性冷漠的背后,麦克维认为日本学生的认知模式具有如下特征:在学习过程中明明极其消极却要表现出一种善于接受的姿态;擅长死记硬背而弱于推断、争辩、联想、假设、推演和总结,对模糊性难以容忍;不擅长表达自己的观点;随大流,不愿意或不敢坚持己见;更青睐答案为非此即彼的考试形式;不善于概括性地归纳;仅关注考试本身而不关心学习内容,所有这些问题的根由主要在于早期应试教育的训练。

颇意味深长的是,对于学生这种懒散、冷漠与认知缺陷,日本大学表现出最为难得的宽容甚至是放纵。譬如教师往往被要求降低课程难度,减少课程作业,要善待学生,体谅他们入学前历尽艰辛的招考之苦。大学要让他们玩得开心,尽可能让他们通过每一门课程并获得证书。但是,这种宽容并不意味着学生具有学习自由,在专业与课程选择上往往有极为刚性的约束。麦克维将日本大学这种氛围称之“弱智化”,把大学生视为孩子,譬如要求每堂课点名、设立专门的教师以及管教人员负责学习与生活管理,但点名归点名,迟到和缺课率再高和成绩不理想也要尽量给予机会或想办法让学生通过。众多学生并不清楚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学习什么与过程并不重要,学习尤如一个仪式与表演,而参与者不仅有学生,还有教师与管理者。学生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方便获得学分取得文凭,而大学最重视的是各种修辞风格与仪式场合的庄重,譬如入学、毕业典礼和各种庆典等,以及大量形式化冗长但极为低效的会议等,因而,整个大学如同一个表演的场所。

麦克维对日本大学修辞风格与事实状态做了鲜明的比对,在此不妨详陈如下:“没有及格学生要重考/必须让重考学生通过;维持高标准/不要让学生不及格;小班教学/大班教学;教授对教学有浓厚兴趣/教授上课迟到、误课、很少精心准备、使用老教案;大学以学生为中心/大学以行政管理者与教授为中心;大学为教与学的场所/大学为营利机构(私立高校);视学生为成人/视学生为未成年人;待学生为学习者/待学生为愚钝之人;学生就读大学/很多学生同时也就读职业学校;学生自由学习/刚性的规则与课程设计仅为了管理者的方便。”这种修辞风格与事实状态的差异也表现在学生的学习行为上,即言行不一致。例如口头上声称“我全身心投入学习”,行动上则是“从不做作业、常常旷课、拒绝课堂参与、假装能够跟上课堂的进度”。

(责编:许文金、陈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