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國民童謠詩人的美麗與哀傷

【環球時報記者 張妮】中國小學語文教材(人教社版)一年級課本裡，收錄了日本童謠詩人金子美鈴的作品《一個接一個》：

月夜，正玩著踩影子，

就聽大人叫著:“快回家睡覺!”

唉，我好想再多玩一會兒啊。

不過，回家睡著了，

倒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夢呢!

正做著好夢，

又聽見大人在叫:“該起床上學啦!”

唉，要是不上學就好了。

不過，去了學校，

就能見到小伙伴，多麼開心哪!

正和小伙伴們玩著跳房子，

操場上卻響起了上課鈴聲。

唉，要是沒有上課鈴就好了。

不過，聽老師講故事，

也是很快樂很有趣的呀!

別的孩子也是這樣嗎？

也像我一樣，這麼想嗎？

金子美鈴總是用兒童最自然的狀態和語言來體驗、感受這個世界，她的詩洋溢著絢麗的幻想，語言晶瑩剔透，被日本著名詩人西條八十稱為“童謠詩的彗星”。如今，她的多首代表作被收錄於日本小學課本，成為該國名副其實的“國民童謠詩人”。然而，在此之前，她的詩曾被世人遺忘了半個世紀。

金子美鈴

《金子美鈴全集》中文版

1930年，年僅27歲的金子美鈴自殺身亡，其作品隨之被人遺忘。上世紀60年代，日本兒童文學研究學者矢崎節夫在《日本童謠集》裡讀到金子美鈴的一首詩，心靈被深深震撼，接下來的十幾年，開始苦苦尋找她的詩。終於，矢崎節夫通過美鈴的弟弟，獲得了三本手抄遺稿，共計詩作512首，其中發表過的僅90首。1984年，《金子美鈴全集》問世，震撼了日本文學界。如今，金子美鈴的作品已被翻譯成英、法、韓、中等七國文字。

去年出版的中文版《金子美鈴全集》由著名旅日詩人、翻譯家田原翻譯，並獲中國詩歌網“2018年度十佳詩集”。翻譯作品的同時，田原對金子美鈴的人生經歷進行了深入研究。“其實金子美鈴的詩大部分是在悲傷的時候寫下的。在極度悲傷時還能寫出樂觀豁達的詩，這是她了不起的地方”，田原近日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從童年起，不幸就一直與金子美鈴如影隨形。3歲時，她的父親早逝，母親后來按當地習俗改嫁。金子美鈴很小就在繼父的書店裡做工，每天埋頭讀書，不久就開始嘗試創作童詩。23歲那年，她嫁給了書店的一名店員，並生下一個女兒。但丈夫不僅尋花問柳使她染上性病，還禁止她作詩。飽受痛苦的金子美鈴提出離婚。沒想到，離婚后，女兒被從她身邊奪走，這使得她對生活徹底絕望，最終選擇自殺。“無論生命的歡欣，還是生活的悲苦，她都用心吟唱，把自己的生命變成了歌。”田原說，在日本，金子美鈴的詩不僅孩子喜歡，很多成年人也愛閱讀。一個重要原因是，她的詩是一種巨大的心理安慰，能緩解人們的壓抑、悲傷、失意，“尤其在悲傷的時候讀她的詩，會讓你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在日本經濟騰飛時期，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敏銳地捕捉到日本人內心的空虛。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某種層面上也表現了人們在物質得到滿足后，內心產生的失落感，而詩歌則是很好的安慰劑。“好的詩歌是直擊靈魂的語言，是人類靈魂的鐘聲，會永遠在心靈深處產生共鳴。”在田原看來，身處高速發展的快節奏時代，詩歌或許是最適合人們閱讀的文學形式。日本的俳句經久不衰，就是這個原因。中國的唐詩宋詞固然偉大，但在中國百年新詩歷史中，優秀的兒童詩並不多見。“最重要的原因是，很多詩人並沒有讓自己退回到孩子的眼光去表達、解釋、理解這個世界。或者說，很多成年人不是不想退回到兒童時代，而是思想僵化，退不回去了。”田原認為，中國一些兒童詩帶有一種灌輸、說教的色彩，某種意義上是“偽兒童詩”。“一些詩對人性細微的刻畫不夠，沒有穿透或抵達文學最本質的東西，屬於擦邊球。而金子美鈴的詩沒有一首是教化的，全是自己的心靈感受，更容易引起共鳴”。

“詩是關乎心靈的。金子美鈴的詩一塵不染，因為她的心是潔淨的。”田原感嘆，命運在或重或輕地捉弄著每個人。一個心靈極其潔淨的人，卻遭遇了肉體的不潔。一個將豁達留給世界的人，卻無法化解自己的悲傷。“金子美鈴離開了，但她的詩，還在幫助世人愈合傷口。某種意義上，她的心比天空還要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