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觀察:為什麼大多數中國人能寫得一手好字?

文/平野啟一郎 翻譯/張靖

2019年07月26日13:45  來源:人民網-日本頻道
 

  【編者按】曾有書法家說,書法於中國人宛如性命,生死相隨。“言志明心,血肉深情。”中國人對於書寫,有不同於別國的執著。常說字如其人,字是人的第二張臉。即便在電子設備取代了大多數手寫場景的今天,中國人對字的要求仍未減退。這在我們看來的習以為常,通過日本作家平野啟一郎細膩敏銳的觀察得以放大。

中日兩國文學交流的歷史源遠流長。近十年來,我多次參加“中日韓東亞文學論壇”,籍此與中日韓各國作家增進了友誼。

現今,很多中國當代作家的小說被翻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發行,像莫言、鐵凝、殘雪、蘇童等等,我也是他們的忠實讀者。就在最近,全球暢銷的科幻小說《三體》(劉慈欣著)被翻譯成日語出版,也引起了廣泛關注和熱議。

與中國作家們相處的時光總是充實而快樂的,但其中也摻雜著我一絲小小的困惑。概括來說就是,他們的字都寫得非常漂亮。

一般研討會都會安排出席作家為活動題字留念。看著會場裡背板或簽字板上中日兩國作家的字,總會為那天壤之別感到些許失落。上次參加在首爾召開的中日韓東亞文學論壇時也是,我們日本作家一面感嘆中國作家墨寶的飄逸洒脫,一面為自己不甚精致的字面面相覷苦笑不已。

其實日本作家也時常被要求題字簽名,但大家往往認為字的價值在於寫字的作家本人,而很少有人將題字放在書法層面進行品評。特別是青年作家,可以說基本沒人以看書法的眼光看題字。

日本的基礎教育也教授書法。我中學時代臨摹過王羲之、顏真卿等大家的作品,遺憾的是並沒怎麼學好。不過,到了大學我學了一點草書、行書,雖然最終也沒寫出一手好字,但這段經歷對於理解簡體字功不可沒。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在我很小的時候,社會上有把左撇子強行矯正成右撇子的惡習,左撇子的孩子被強迫用右手練習使用筷子、鉛筆等。

我慣用右手,但同班的朋友裡有慣用左手的,雖然只是少數。他們練習右手寫字著實吃了不少苦。

雖說如此,這種做法我多少也有點認同——筷子是不是右手無所謂,寫字還是訓練右手比較合理。比如“一”字,如果用左手,很難先點下去再劃出一道漂亮的橫線。尤其是毛筆字。

不過我以前近距離看過莫言現場揮毫,著實讓人目瞪口呆——他先是用右手寫了一幅筆酣墨飽的好字,接著又換左手展示了書法的韻味深長。

這左右開弓的技藝真的讓我震驚。我問莫言,“在我小時候,日本人通常會把左撇子都糾正成右手寫字,中國不是這樣嗎?”,莫言答道“中國不這樣”。那一刻我不覺啞然,日本的書法教育到底做了什麼?

私以為今天日本人的字較之過去更拙劣了。

當然,並不是沒有字好的人,這是個相當簡單粗暴的說法,我之所以認為“較之過去拙劣”,是因為在電腦、手機等智能產品普及的大環境下,我們實際動筆的機會大幅減少了。我自己雖然用電腦寫作,但長篇小說的校樣一般不用PDF修改,而是習慣在紙上用紅色圓珠筆標注出修改痕跡。每次改稿都會感到慚愧——自己的字又不如從前了。

今時的日本,需要手寫的隻有辦理手續所需的文件、或者給珍重的人的書信。前者的字,可以龍飛鳳舞,隻要能讀懂就好﹔后者的字則要特別細致工整。而這兩者之間的,需要日常手寫體的場景所剩無幾。

如今的中國,雖然已經發展成為IT大國,但在我所熟悉的屈指可數的幾個大城市,諸如北京上海等,日常手寫的文字依舊生機勃勃。我這麼說,不僅僅是看了中國作家們的字。來參加簽售會的讀者們總會在小紙條上寫上想讓我簽在扉頁的名字或句子,這紙條上的字也讓我深有感觸。

或者說這感觸只是外國人單純的誤解?但我以為,中國也從很早就開始討論IT發展對手寫文字的影響了。

對於當代中國與毛筆書法的關系,還有一個我很感興趣的點,那就是廣告牌上的文字。

無論日本還是中國,廣告牌的設計都深受歐美影響,這一點毋庸置疑。比如日本飯店的室內裝潢風格多被稱為“日式摩登”,它力圖將現代流行與日本傳統(外化出的表象)融合起來形成獨特風格。中國亦是如此,北京、上海等城市新建的飯店也有很多精巧絕倫的設計,堪稱“中華摩登”。

但是在日本,道路兩旁廣告牌上的文字都是以哥特體(Gothic)、明朝體(Mincho)為主的印刷體﹔而中國則呈現與日本截然不同的光景——連高層建筑上的公司名都是毛筆體。

這差別同樣體現在書籍的裝訂上。《日蝕》、《一月物語》、《何為自我》等我在中國出版的作品,書名均以帥氣的毛筆字體寫就,每每看到,心存感動。

毛筆字在日本的平面設計字體中,存在感也是極弱的。燒酒的標簽、日料店的店名、大河劇的劇名等LOGO的設計雖然尚可見毛筆體,卻與正統書法的毛筆體相去甚遠,散發著更多商業設計的味道。

去年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顏真卿展在日本引起熱議。但相較之下我更關注的,是當代中國日常街頭巷尾生機勃勃的毛筆體,是中國人筆尖下不經意流淌出的文字。(文:平野啟一郎 翻譯:張靖)

(責編:張靖、陳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