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高度發達的現代化國家,科研水平領先世界。據統計,自諾貝爾獎設立以來的百年間,已有26位日本科學家獲此殊榮,最近18年有18人獲獎,年均一人。但是,在日本,無論大城小鎮、大街小巷,你卻看不出這是一個多麼豪華、洋氣、高大上的國度。相反,會覺得日本人很土,有時甚至給人土得掉渣的寒酸感。
以日本的鐵路新干線為例,這應該是世界上誕生比較早的一條高速鐵路,速度、舒適程度、通達地域,都有著不錯的記錄和口碑。讓我想不到的是新干線車廂類別隻有指定席和自由席,沒有商務座、特等座、一等座、二等座。所謂指定席,就是一個固定的座位,上車后可以享受早先預訂的席位。自由席,顧名思義,就是隨便坐。每一趟列車都有幾節車廂為自由席,採取先到先坐的原則,有即坐,沒有即站。自由席不分車次、車廂、座號,當天的所有列車在票價允許的區間都可以自由乘坐。指定席與自由席除稍有差價之外,余者同等。乘坐新干線火車,會發現指定席車廂乘客寥寥,基本以上年紀的人和小孩為主,青壯年人大都擠在自由席。與新干線列車相比,普通線路的火車更是簡單化,像公交車一樣的硬板座,卻成為日本人出行的首要選擇。以我們對日本人的理解,發達又有錢,設計理念超前,完全可以把新干線火車整得場場面面,既可提高檔次,又可為部分有錢人提供更多消費選擇。但是,他們沒有這樣做,只是簡單地提供了兩種座位,讓人產生設計理念和生產工藝滯后的感覺。
如果說新干線火車是一個設計和使用的習慣問題,用“土”字形容有些牽強。比新干線更土的是,很多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還保留了諸多早已被我們摒棄的老習慣,比如他們還在使用手絹,甚至熱天在脖子上搭一條毛巾,出汗了拿起毛巾擦一把臉。這種場景於我們而言可謂恍如隔世。實際上,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對於手絹的使用非常普遍,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手絹甚至作為上好的饋贈禮品,流行於禮尚往來之間。后來我們為什麼不用手絹了?是因為出現了替代品——紙巾。而搭一塊毛巾在肩上,如此朴實、親切的樣子,似乎隻有在籃球比賽休息時方能見到,已經離我們的現實生活非常遙遠了。
據說日本人非常優雅地繼承了中國宋代茶道的內涵,至今還在不厭其煩地喝著抹茶、煎茶。本人對宋代的茶道領悟滯淺,到日本也沒見到他們吃茶時那種所謂優雅舒緩,卻多次看見日本人在餐館吃飯時的吃相,既不優雅也不舒緩,而是十分粗獷地狼吞虎咽。一次,一位剛剛運動完的年輕人脖子上搭著一塊毛巾,走進一家擁擠的拉面館,我們比鄰而坐。拉面館就在京都大學的邊上。看樣子,這個年輕人是京大的學生。我不熟悉這家拉面館的行情,就跟著這位年輕人點,他要什麼我要什麼,就是一碗拉面,外加兩個壽司和一小碗米飯。就在我們還在嫌熱怕燙的時候,鄰座的他已經把飯一掃而光。我抬頭看他時,年輕人正端著大碗喝湯,滴水未剩,滿頭大汗,然后用毛巾擦干臉上的汗珠,結賬走人。這位年輕人的舉動很是讓我感慨,想起古人的名句“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也想起小時候家裡長輩們一次次的教誨。當然也會想到現在我們生活富足,卻常有大量浪費的現象。
在日本時正趕上北海道7.0級大地震,國內朋友很快就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一條消息,大意是因為地震導致北海道停水停電,所有支付系統全部癱瘓,導致有錢花不出,無法吃飯、住店、乘車。不排除有這樣的個別現象,中國游客喜歡用支付寶、微信消費,日本的很多消費場所也安裝了相應設備。但是日本人很“土”,他們最常用的支付方式還是現金,錢包是必備品。日本的現金除了大面額的紙幣,還有從500元到1元不等的硬幣。有時候買一張報紙如果沒有零錢,找回一把硬幣,此時錢包就派上了用場。日本人把紙幣、硬幣分置在錢包的不同位置,井井有條。在我們已經把錢包收之南山,過著一部手機勇闖天下的現代生活的時候,日本人卻還在堅持著最為原始的生活方式,既不快捷,更不方便,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
土歸土,但日本人並不是刻意虧待自己,他們把在生活中遇到的問題以及解決方案幾乎都想到了。像零錢問題,任何一個需要花錢的場所都設置了自動零錢兌換機,公交車上、地鐵、火車站售票處隨處可用,根本無需為找零錢添憂。再比如火車站,不管新舊、大小,全部設置了電梯,為帶行李的旅客和老弱病殘人員提供全天候服務,不會出現乘客提著大包小包、大汗淋漓艱難上下樓梯的困苦。在諸多生活細節上,日本人做得很細,為每個人的舒適生活鋪平了道路。
給一個高度發達的現代化國家戴上一頂“土”的帽子,不是我的初衷,卻又找不出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當下的日本。日本人的穿著打扮、行為方式,很像小時候在老家生活時那樣,朴實無華,挺親切。《菊花與刀》一書中有這樣幾句話:“日本文化的價值體系是獨特的,它既不是佛教的,也不是儒家的,它是日本人獨有的——既包含了日本人的長處也包含了日本人的不足。”或許這是一個比較貼切的注釋。□許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