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孫媳婦是日本人可以嗎”
2016年12月13日這天,9時58分,石川果林正在教室裡批改大學日語系學生的試卷。紙張壘成了一個“小山堆”。兩分鐘后,刺耳的長鳴聲響起。
她距離一座容納這座城市慘痛記憶的紀念館14公裡。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坐落在一個三角洲地帶,形狀像一把屠刀的刀尖,指向莫愁湖景區,也指向80年前的那場浩劫,像是無聲的長鳴。
聽到長鳴,批改試卷的石川果林先是吃了一驚,緊接著腦中一片空白。她才意識到這天是公祭日。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以往每到這一天,這位說話小聲、一頭齊耳卷發、面色有點蒼白的母親,會考慮給學校打個電話,和孩子們一起待在家中。
但她很快緩過神來,安慰自己,“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沒發生過什麼”。60秒的長鳴過去,上課鈴聲又叮叮作響。
石川果林已在南京生活了17年。她有三個孩子,兩個入了中國國籍,另外一個因為“超生”,加入了日本國籍。
這些年,她感到愈發孤單,和她一樣嫁到中國的日本女人,有的因為婆媳關系而離婚﹔有的為了孩子的教育回到了日本。她隻剩下兩三個熟人。
“‘南京人不喜歡日本人’,這是很多日本人都有的想法。所以帶小孩帶妻子過來的很少。更多日本人寧願去上海、蘇州、無錫工作。”她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解釋。
2000年,石川果林第一次到南京時,以為自己三年后就能回家。
也就是在這一年 ,日本“新歷史教科書編撰會”向文部省提交了兩部教科書書稿,對日本大量戰爭罪行進行隱瞞。同年,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在日本東京廣播公司演播室與日本民眾對話。朱镕基說:“任何人都不應該忘記歷史,忘記歷史就是背叛。應該正視歷史,也應該面向未來。吸取歷史教訓,避免重犯錯誤。”
不過,那時的石川果林無暇關注中日關系。她小時候學過的南京大屠殺隻不過是教科書裡一行不太起眼的小字。
她當時的問題實際而緊迫:作為一個教外國人日語的老師,該去哪個國家教一陣子日語,然后回來找個更好的工作?
在日本學日語的中國人為數不少。起初,她打算去沈陽。可突然要去的日語學校不辦了。她陷入了尷尬:行李打包完畢,房子也已退租,簽証也已辦好。
當有人問她“要不要來南京”,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也正是這個選擇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在教書的大學裡,她與建筑系的南京本地男教師相識、相愛。她的歸期也一拖再拖。直到她告訴家裡,想在南京結婚,不想回日本。
可父母發了狠話,“不回來就沒你這個女兒”,從此再沒主動給女兒打過電話,也拒絕到南京看她。
男方家裡一樣不同意,很多親戚“呼啦呼啦”地跑過來,分撥做她丈夫的思想工作,告誡他“日本人當朋友可以,但做夫妻還是算了”。
這對跨國戀人與兩個家庭僵持著。
直到有一天,石川果林去看丈夫的奶奶。奶奶是在1937年南京大屠殺中逃過一劫的南京人。年紀大了,聽力不好,蜷縮在一個凳子上。石川果林對奶奶耳語:“奶奶,您的孫媳婦是日本人可以嗎?”
“當時如果奶奶覺得難受,我就打算放棄了,畢竟她見過日本人做的那些事,而且中國人這麼重視家庭。”石川果林對記者解釋。
但是,奶奶不帶一絲猶豫地回答她:“沒關系,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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