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個錯誤,那就讓它錯得浪漫些
紀錄片四處碰壁的那段日子裡,郭柯曾不止一次地和龍慶說,大不了片子就作為資料片保存下來,30年后一定有它的價值。
其實,剪片子時,郭柯也有過掙扎。他那些“導演的臭毛病”時不時冒出來,讓他糾結要不要剪出一部“有故事情節、有節奏感”的片子。
但他心裡沒底。他找到了知名剪輯師廖慶鬆,對方問他“你為什麼要遷就觀眾?”
毛銀梅老人和攝制組在一起
“你拍這個片子是為了什麼?故事性嗎?”
“你為什麼要剪得有節奏感?她們的生活是有節奏的嗎?”
郭柯覺得自己醒了,他決定徹底放棄歷史畫面和解說詞,“如果這是個錯誤,那就讓它錯得浪漫些”。
剪輯團隊翻來覆去啃完十多個硬盤,成片最終比粗剪版少了3分鐘,卻多了郭柯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內容。比如,一個固定的鏡頭竟然放了一分鐘,沒有任何節奏可言。按過去,鏡頭對准5秒鐘后,這個年輕的80后導演就打算切走了,“該考慮觀眾是不是煩了,該切個近景什麼的”。
可是這次,郭柯突然覺得,“人的心靈沒有節奏,就這樣放著,讓觀眾自己去體會吧。”
剪輯片子的幾個月裡,他發現自己能慢慢聽懂廣西話了。那個說著“眼淚都往心裡流了”的韋紹蘭在鏡頭前不止一次地說過,“世界真好”。
老人說,這世界紅紅火火的,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在殘破的土房子裡,老人收到了攝制組送給她的毛絨玩具。那是一隻紅色的小猴子,老人和郭柯都屬猴。收到禮物的那天,老人一個勁兒地撥弄著小猴子的尾巴,笑著說“真好玩”。
快走了,龍慶擔心老人會不舍得,可瘦小的韋紹蘭只是站出來目送他們遠去,表情“非常平靜”。她還給郭柯發了4個包著100元錢的紅包,“過年了,你拿著這個回去給媽媽買點糖果吃。”年關將至,拍攝結束后的每年臘月,郭柯和攝制組的代表都會來探望老人。
拍攝林愛蘭時,曾發生了一件小插曲。當過紅色娘子軍的老人非常重視政府發給自己的獎章。一天,她告訴攝制組,自己的獎章被一個叫阿憨的村民偷了。她著急的樣子讓龍慶十分不忍,龍慶匆匆為老人尋獎章。
可是阿憨否認自己偷盜。第二天,攝制組幫老人打掃衛生,在一堆死老鼠的尸體裡找到了丟失的獎章。老人笑了,“就像個少女一樣,特別羞澀,特別不好意思”。
和獎章一起被發現的,還有老人珍藏的“美元”,版型比正常美元大了幾號,龍慶笑了,她跟老人說,這美元是假的。林愛蘭又笑了,臉窩深陷,還躲著鏡頭。一旁的龍慶覺得老人“內心其實也很柔軟啊”。
獎章的故事代替對戰爭的回憶,和喂養野貓的故事一道擠進了這部95分鐘的紀錄片。郭柯說,自從2012年開始拍攝《三十二》以來,從來都不是自己在幫助慰安婦,而是老人在幫助自己這個毛頭小伙成長。他越來越清楚,“自己該干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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