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盎然的日本風物詩

茂呂美耶的《物語日本》、《江戶日本》、《平安日本》，到現在的這本《字解日本》，都是輕鬆的讀物，在等車的空隙，在入睡前的一刻，在喝下午茶的當兒，不知不覺之間，絕對可以愉悅地快讀一過。

茂呂美耶的文字有料，有趣，《字解日本》更是有聲有色，何也？因為談的是日本人的食、衣、住、行，清淺的文字，配上精美的圖片，幾乎引發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反應。

同是談日本的書，內地向來偏愛政治經濟社會等的宏大話語，港台兩地“輕鬆”不少，到底仍有抱負，往往借流行文化切入當代日本社會的現實。茂呂美耶顯然無此雄心大志，她更喜歡的談日本的瑣瑣碎碎，從“小”處看日本。這“小”處的日本，說穿了其實就是最日常不過的日本，《字解日本》“和果子”條，說日本女人愛吃甜點，引清少納言《枕草子》的話，說明古代碎冰比果物貴重，隨后又談到美國首日公使見德川家定，對和果子留下深刻印象，又記文豪森鷗外的奇怪的吃和果子口味，是一篇淡淡道來的和果子簡史。讀到這些簡淡清素的文字，同時看旁邊的種種和果子圖片，大概沒有人不口中生津。

食、衣、住、行，從基本詞匯進入日本日常生活，讀畢全書，大概就可對日本人的日常飲居起居有了感性的認識。“和室”這個詞匯下，從和室的特色帶出榻榻米、紙門、障子、坐墊、壁櫥等物事，條理分明，最后要言不煩得出結論：“和室的最大好處是可以依用途而變成客廳、寢室、書房、宴會場所，算是一種具有多重效用的綜合性空間，而且適合日本的氣候。榻榻米冬暖夏涼，每逢換季，隻要把室內的垂帘、布帘、坐墊全部換掉，那麼屋內就跟日本的大自然四季 一樣，春、夏、秋、冬均各有不同面貌。”如果嫌書中的圖片不足以說明這一點，有心人不妨看看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就可以對日本人的和室的特點有清楚了解，比如《麥秋》中笠智眾躲進壁櫥、《小早川家之秋》中村雁治郎和孫兒捉迷藏的情節，就可以對日本“和室”的多功能、多重效用有具體的了解，同時也更易明白，小津如何利用日式房屋的特征來創造其幾何美學和“靜水流深”的內在節奏。

《字解日本》中，作者雖然只是如實道出日本食衣住行方面的特色，並沒有更高的要求，但我們透過字裡行間，還是強烈地感覺到日本人的一些文化特色。借助“音姬”和“衛洗麗”等詞，我們順帶了解到了日本人“廁所文化”的先進和發達，有令人嘆為觀止之感。在“領帶”條下，順手拈出第一位將領帶引進日本的日本人約翰萬次郎，他於幕末時期，一次因出海捕魚遇難，被美國人救起，被帶到美國，在那兒學會英語、測量、航海、造船技術，以后回到日本，被政府聘為重臣。日本去年非常走紅的大河劇《篤姬》對此有非常詳盡的描述。從“領帶”引進日本，無意間談到日本人的“拿來文化”，我們大概不免將約翰萬大郎與鴉片戰爭時期中國人對外國人、外國事物的態度，作一個對照，一時之間竟然引發我們大大的感慨。

而《字解日本》最讓我豁然的一個詞，莫過於“炸豬排”。茂呂美耶說，炸豬排是明治時代傳進日本的西洋料理，本身是法國料理Pork Cutlet，日本人將這種豬排裹上面粉再用奶油煎成。原本是西方的料理，最后變成了日本式西餐。我想起了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說過的一句話：“我隻會做炸豬排。”看到這裡的茂呂美耶對炸豬排的解釋，我覺得以炸豬排來譬喻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再貼切不過。電影原本是西方的文化，但在小津的手下，卻變成完全不同於西方電影的電影，反倒引得無數西方人為之膜拜，這正是日本人“拿來”文化的一個高妙演示。

日本的古、今、雅、俗，於《字解日本》中生動地融於一爐，於是我們看到，和服、浴衣和制服、內衣、Crossover文化可以平行並置，京都的藝伎的款步和水手服的春光都吸引人眼球，昂貴的懷石料理可以和大眾的蓋飯和鍋料理相提並論。同時，這本小冊子，多少也糾正我們對於彼邦的不少偏見。例如，人們一向以為京都喜舊厭新，作者卻指出，無寧說是京都人極致的喜新厭舊，舊不過是新的終極演繹而已。又如，飲食上，日本人並非我們很多中國人心目中天天壽司、生魚片，茂呂美耶指出，日本人的餐桌上現在已經是“中國菜、西洋菜、日本菜三分鼎足”。君若不信，可以去看看日本動畫片《我的鄰居山田君》，便知端的。因此，《字解日本》看似簡單的詞語解釋，其實為我們帶出了一個混雜、多元、不斷變化中的日本。

《字解日本》和《物語日本》、《江戶日本》、《平安日本》，縱談一個日常、世俗、活潑、民間的日本。茂呂美耶筆觸清淡、風趣又幽默，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日本向導，而《字解日本》是一冊趣味盎然的日本風物詩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