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3月16日11:00 來源:新京報
村上春樹又有新書了,而且還是一部短篇小說集,這本日本版完成於去年的《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的小說集離他的上一部短篇小說集《東京奇譚集》(2005年)已經過去了快十年。 |
出色的:節制、內斂和從容不迫
我以為,較之主題的發掘力度、情節設計的獨出機杼和人物形象的別開生面,這部短篇集一個真正出色之處恐怕更在於一如既往對細節的經營,在於其中細小的美學要素及其含有的心理機微的提示。借用普林斯頓大學授予村上榮譽博士的評語:村上春樹“以文學形式就日常生活的細節做出了不可思議的描寫,准確地把握了現代社會生活中的孤獨感和不確定性”。而村上作品英譯本主要譯者之一、哈佛大學教授杰·魯賓早就指出:“村上最出色的成就就是體察出了市井小民生活中的玄秘和疏離”。中國作協李敬澤2013年就諾貝爾文學獎回答《瑞典時報》時的說法也近乎異曲同工:村上大約是一位飛鳥型的輕逸的作家,“他不是靠強勁寬闊的敘事,他只是富於想象力地表達人們心中飄浮著的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的修辭和隱喻,豐富和拓展了無數人的自我意識”。
另一個出色之處,我想仍在於其特有的語言風格或“村上式”文體。尤其對我這個譯者來說,執筆翻譯當中,不由得再次為他的文體所折服——那麼節制、內斂和從容不迫,那麼內省、冷峻而又隱含溫情,那麼輕逸、空靈而又不失質感。就好像一個不無哲思頭腦的詩人或具有詩意情懷的哲人安靜地注視湖面,捕捉湖面——用《舞!舞!舞!》中的話說,“如同啤酒瓶蓋落入一泓幽雅而澄澈的清泉時所激起的”——每一道漣漪,進而追索漣漪每一個微妙的意趣。換言之,內心所有的感慨和激情都被平和恬適的語言包攏或熨平。抑或,村上式文體宛如一個紋理細膩的陳年青瓷瓶,火與土的劇烈格斗完全付諸藝術邏輯和文學遐思。說來也怪,日本當代作家中,還是翻譯村上的作品更能讓我格外清晰地聽得中文日文相互咬合並開始像齒輪一樣轉動的愜意聲響,更能讓我真切地覺出兩種語言在自己筆下轉換生成的實實在在的快感,一如一個老木匠拿起久違的斧頭鑿子對准散發原木芳香的木板。是的,這就是村上的文體。說夸張些,這樣的文體本身即可叩擊讀者的審美穴位而不屑於依賴故事情節。
“感謝在過往人生中有幸遇上的許多靜謐的翠柳、綿軟的貓們和美麗的女性。如果沒有那種溫存那種鼓勵,我基本不可能寫出這樣一本書。”村上就這本書這樣說道。那麼我得以翻譯村上四十幾本書應該感謝誰、感謝什麼呢?感謝村上和村上式文體。不無遺憾的是,文體這一藝術似乎被這個隻顧突飛猛進的浮躁的時代冷漠很久了。而我堪可多少引以為自豪的一個小小的貢獻,可能就是用漢語重塑了村上文體,再現了村上的文體之美。
(本文摘選自林少華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一書所寫后記)